辍学伊始
很多人认识我是工作之后的样子——能说会做,爱琢磨,也愿意折腾。但其实我是个从小村里跑出来的“野孩子”。
没有童年、没怎么读过书,靠着亲戚接济、自己摸索,一路跌跌撞撞长大。小时候我以为所有人家都这样,后来才知道,不是我“特别”,而是我“太特别”。
小学后半段开始自己生活,初中因为网瘾退学,十几岁就满手油污在汽修店干活。说不上多惨,但确实一路靠自己熬出来的。
这些文字是我写给自己的回看,也是写给每一个在生活里咬牙坚持、但没人看见的你。
转折点
我还不到10岁的时候,带我长大的奶奶去世了,彼时我还没意识到人生会发生什么改变。
出殡后,按习俗要做七,也就是从去世当天开始算,每7天为一个祭奠周期,这期间只有我跟后妈在家,由我独自负责为奶奶上贡品、烧纸钱,到满七的时候,亲戚们又都回来聚集在一块,烧灵屋。
经过一个多月看不见摸不着但又时刻感受奶奶在身边的那种生活,我已经逐渐相信,奶奶确实是离我而去了。
很多细节我都已经记不清,只记得烧灵屋时自己倒在灵屋前。
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,我也不确定是几岁,爸妈离婚了,其实多少年我自己都没关心过他们为什么离婚,毕竟我跟奶奶的生活,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,都是比较富足的。
也正是在这期间,奶奶托关系为父亲找了二婚妻子,也就是我的后妈,后妈之后生下了我妹妹。
新生活
奶奶去世后,家里就只有我跟父亲、后妈了,第二年妹妹出生。
最开始父亲还在家务农,那会儿还需要向国家交公粮(农业税),但也偶尔外出务工,根据当时以及后来父亲工友的反馈,后妈似是有点好吃懒做,因此外出务工并不持久,更由于妹妹的出生,后妈就在家带着我跟我妹生活了,我爸独自在外打工。
我对这些感触都不深,只是当时感觉,后妈似乎心里有事。
后来没多久,应该是在我妹1岁左右,在夏天,后妈在我妹午睡的时候,拿着家里的现金以及身份证,跑了。
后妈有个妹妹,在隔壁村,其实当时我就觉得那不是她亲妹,毕竟身高、脸型,都有明显差异。
后妈跑了后,父亲一度去隔壁村找她,无果。
再后来,断断续续地听说后妈跟了另一个男人在县里开建材店,父亲也是去找,无果。
许多年后(2018 年),我在上海工作时刷新闻才得知,云贵川有一些非常落后的地区,有人专门干骗婚的行为,就是找南方一些年龄较大的人结婚,但是由于素养较差(懒惰、能力差、不勤奋),大多数办了酒席就生娃,到要打工干活的时候,吃不了苦就走,找下家。
我是在我后妈走了许久后才发现,他俩似乎没有办结婚证,以至于我妹上初中时办户口都成了一件麻烦事。
我的妹妹
妹妹是很可怜的,比我还可怜。
虽然我的母亲也在很早很早的时候离我而去,但我没缺过爱,我有奶奶教我读书写字,教我抗战史(我家是老红军),教我为人处事。我那个年代,叔叔姑姑都还年轻,奶奶也还在,大家常聚。又因为我是长孙(大伯去了隔壁村入赘,小叔又去了另一个隔壁村入赘,故我为长孙),大家都很照顾我。又因为家庭亲戚之间年龄差距较大(大伯跟小姑年龄差距得有二十来岁),使我各种不同的关怀都能得到。
而我妹妹,她妈妈离开的时候,奶奶已经不在世上,亲戚们自己的子女都长大了,且进入新时代大家常年都在外打工谋生,亲戚之间的感情联络变少,顾不上她。
因为父亲也要外出谋生,无法照顾我兄妹俩,故此我妹从小都生活在幼儿园、托儿所,不知道是因为经历还是基因的缘故,在每一家幼儿园/托儿所那里,待到年底,第二年人家就不愿意继续带,加钱也不给带,用古代话说是吃百家饭一点不为过。
人在不同的环境下成长,不同管教人的性格、家庭环境、地理位置,对我妹的人格塑造有着极不稳定的影响,可以说,我妹没有童年经历,因为她的童年经历是碎片化的、多种色彩的。
这种情况在她小学得到略微改善,小学前期,村里有一户人家,这位大伯比我父亲年龄大几岁,愿意每月 500 左右的报酬,照顾我妹,据我妹说,这段经历的感受体验不算太糟糕,但也绝对谈不上好,因为那户人家离我家不算太远,且我有同学就住他家隔壁,故此我经常能探听到我妹的生活情况。
再后来,村里另一户人家,属于跟我爸同龄一起长大的那种,也回来老家生活,愿意照顾我妹,此时我妹才进入正常的生活,直到小学后期。
再后来,我妹独自上初中,周末自己回家做饭吃,周日坐车去学校,父亲在外务工,直到我妹上职高时,父亲在我要求下不再外出打工,回到老家生活,我妹得以能够时常见到父亲。
我自己
后妈出走时,大约是我小学四五年级,我开始独立生活。
此时我妹已经被送去幼儿园/托儿所,而父亲对于我的处理方式,是给我留少量的现金,然后为我制作好各种腌菜,比如腊鱼、腊肉,用油浸泡着放在坛子里,然后家里还有地种了菜,要吃的时候我自己去地里拔。
应该是在五年级还是六年级末的某一天傍晚,我正在家门口做作业,来了一辆面包车。
是我妈妈那边来的,告知我说外公去世了, 道士指定让我这个外孙过去,否则老人走得不安稳(大抵原意),于是我妈他们就过来找我了。
我妈家在同县隔壁镇,不远,直接就把我接过去了,待了三四天吧,期间见到了我妈现任丈夫以及生下的女儿,见到了卧病在床的大舅舅(给了我几十块钱,说是这些年缺乏对我的照顾)。
期间我大姨、我妈他们,一共给了我四五百块钱吧,我也不知道这钱意味着什么。
事情结束时他们要回去务工,我们在镇上分别,我没有立即回家,去了学习用品店,买了游戏机(类似小霸王)与卡碟。
之所以买这个,是因为我有个发小从小家里就有这个,一群人放学放假都待在他家一块玩,我也不例外。
噩梦开始…
其实也不算多么噩梦,因为本来我学习成绩就中等偏下,玩游戏只是断绝了向上的可能性,记得在当时,我就好几次熬夜打游戏到三四点。
没过多久,卧病在床的大舅舅去世了,这次没来接我,而是打电话到村里,第二天早上我步行大概花了两个小时到外公家,又待了几天,这次行程比较平常。
再后来,参加小升初考试,那时候我们可选的初中有三所,隔壁镇有一所,本镇有两所,一般都是去本镇那两所,不出意外,我去了本镇教育水平较低但生活条件更好点的那所。
因为初中是按周回家,一周时间都在学校,我爸最开始是把生活费托管在班主任那里,相当于是存钱,我每次去取的时候,签名,登记领了多少,初一的时候,我记得那会儿是按 15元/周给的,在 2008 年来看,算比较高的标准了。
后来老师嫌麻烦,我也觉得不好,初一下学期就把钱存在我大姑妈儿子那(在镇上开店,离学校步行往返大概 30 分钟)。
但是我感觉每次去拿生活费的时候,虽然只有十几块钱,但是表哥的态度不好,我也说不上来,可能是我当时产生了误解。
于是在初二下学期的时候,为我按照每周的生活费标准(30 元/周),换了许多零钱,每一周或者每两周的钱,用个塑料袋放在家中各处,还给我配了手机(他不用的旧手机,初中开始给我的),钱不够了就打电话,告诉我可以去哪里拿钱。
但你知道,一个人玩这种好奇、刺激的游戏时,总归是会由被动转为主动。
再加上我初一开始接触到游戏厅,后来接触到上网、网游,在初一的时候还能稍稍控制自己,到初二钱由自己掌控的时候,就一发不可收拾,甚至好几次,周日中午吃完饭到学校,下午三点左右当周生活费就花完了,叫私人摩托车送我回家,在家翻钱,回学校继续打游戏上网。
再到后来,稳定地玩《地下城与勇士》这款游戏,也开始在夜晚下自习熄灯后,翻墙去网吧通宵。
本来吧,作为一个普通人,老师上课听不懂,多翻几遍书,总归是能吸收一些的,但我当时夜里通宵打游戏,白天要么不清醒,要么清醒的时候满脑子游戏,每天能挨数学老师好几次书脊背敲脑袋。
在当时还有一个陋习,因为当时经常出去上网,吃饭经常在学校附近的炒粉摊,但是手上又没有现金,只能记名挂账,但是还钱又不积极,老板娘时常找到学校,发现人不在学校,就托同学上网吧找我要账。
有一次从 A 网吧追我到 D 网吧,躲来躲去。
这段经历的终章,是 2009 年那个夏天,初中下学期,我应该是有两周没去学校上课吧,也没请假,老师很担心我,给我父亲打了电话(父亲当时在乌鲁木齐施工,听说儿子失踪了,临时高价机票飞回来的),也委托经常跟我一块上网的 L 同学在镇上几家网吧找我,我已经记不清那是上午还是下午了,我爸跟同学站在沙发背后,问我“玩够了没?”
回到家,应该是当天晚上,在床上,我跟父亲说,我想退学。
为什么有这个想法呢?我觉得自己完全学不进去,不是知识多么复杂,也不是我玩游戏多么沉迷走火入魔,而是我厌倦学习的氛围,找不到学习的感觉,我认为继续读下去,是在浪费家里的钱,是在做无用功,最终大概率是上不去高中的。
我爸跟我确认一遍“想好了吗?”
次日,我记得那天应该是 5 月 28 或者 29 日,去学校找班主任办退学手续。
我初二的这位班主任对我很好,她知道我自己独自在家生活,对我多有关照,在初二上学期,冬天,那时候我因为穿衣没做好保暖,手生了冻疮,班主任每天晚上拿桶去给我打热水,为我暖手。
办理退学时,班主任考虑到还有一个月就暑假了,即便是退学也退不了多少学费,建议我办理休学,冷静一段时间,好好想想,之后复读初二或者直接上初三都行,我接受了。
第一份工作
应该是 6 月 1 日,我来到县城小姑妈家,小姑妈跟姑父在县城开汽修店,更准确来说是货车补胎店,给大货车补胎、打气、换钢板、加润滑油。
他们答应接收我,让我在这里工作,或者说,当学徒。
小姑妈这时候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,两个小孩在 5、6 岁吧,至少来这里,一块吃饭,营养能跟得上。
汽修工作比较艰苦,也没什么大的技术含量,都是体力活居多,一天下来,满身油污。
经常有许多载货货车,过来换轮胎、换钢板,此时整车重量普遍在 50 吨以上,要爬到车底下,找个地平面放上千斤顶,然后慢慢把车顶起来,然后用风炮把螺母卸下来。
我最开始去的时候,还不大容易扶起来一个 12 的轮胎, 12 的轮胎只比当时的我矮半个头。
换钢板这事更不用说,有在马路上换过钢板,给重车换过钢板,我当时很怕,心想这车装了几十吨的货物,全靠钢板承压,钢板断了,会不会一个操作不慎就塌了…
最后一个活儿就是打黄油,其实是润滑油,一辆货车上有几十上百个位置需要注入润滑油,把已经凝固的旧油给挤压出来,我当时还很瘦小,所以这活儿基本都是我在干,我最讨厌的就是给客车打黄油,因为客车的车外壳很低,爬进去非常不容易,里面又不透光,脑袋经常碰到各种部件,眼睛里也容易进灰尘。
如果大清早就接到打黄油的活儿,一整天我的心情都不好了。
印象比较深的有两个事儿,首先是双手常年不干净,洗的时候要用细糠搓手,再加一些洗洁精,即便如此,也只是去掉表层的油污。另外就是我的头发,我的头发从来没洗干净过,我的枕头套每次换洗后,不到两天就又脏了,因为晚上洗头的时候,那些油污跟黏在头发丝上一样,难以脱落下来,以至于我理发后,理发师要单独清洗剃刀。
姑妈家没亏待我,确切来说,多年后的现在回看,她已经尽她所能对我好了。
期间体验唯一不好的时,姑妈的两个小孩,从亲戚关系上论我的弟弟妹妹,期间从来没叫我“哥哥”,都是直呼其名,并且在许多次做错事时,甩锅到我头上“是xx「我名字」干的”。
其实到现在,也没几次叫过我“哥哥”,个中缘由,随便吧。
说一下当时的生活体验吧,每天姑父会给我 3.5~5 元的零钱,我去吃早餐,早餐是米粉,毕竟是湖南,特色之一就是各种汤米粉、炒米粉。早餐钱不固定,一般都是手上有零钱就给,偶尔多给了第二天我不再要,通常我自己能攒个5 毛、1 元。
许多熟悉的司机客户也很关照我,经常让我去买个槟榔、冰红茶的,我也能跟着蹭一瓶。
当时隔壁汽修店(正儿八经的货车汽修)也有个小伙子,大我 3 岁吧,也是不上学,来汽修店学技能的,不过他家庭条件好,父亲是开大货车的(东风天龙,当时价值 40 多万),我俩经常一块聊天。
那段时间没碰过网吧,因为补胎、换钢板这种生意,很随机,可能突然就来个人到你楼下喊你干活,白天我根本不可能离开店,晚上又累,出去玩我还担心回来不给开门,更不用说我本就是因为网瘾而退学的,我姑妈更不会允许我去网吧了。
再后来,跟姑父出去朋友那玩的时候,发现有一家书店,可以租书,于是找姑父要了钱(可能是 100 元?)办了书店会员卡,经常去借书看,在下午不忙的时候,步行往返差不多 40 分钟,还书借新书,我看的历史书比较多,也算是在空闲之余给自己找点事干了。
也是在这期间,有个司机客户要换手机,姑父问我要不要手机,于是就 150 元收购了这台二手手机,又给我办了手机卡。但其实意义不大,因为那时候智能手机的概念就是 Windows phone,普通手机能有登录上 QQ ,就很好了。
我那台应该是能登录上 QQ 的,能上浏览器,总之,我能联系上别人了。
快过年的时候,跟父亲通电话,我说不想干汽修了,倒不是说累,主要是不自由,没啥交集,而且湖南的天气是湿冷的,我的手冻疮很难受。我想去广东。
于是时间差不多的时候,收拾东西回家了。
年底姑妈一家来我家,给我结算了 4000 元工资,我总共工作了 8 个月,前 3 个月算学徒期,后面每个月按 800 月薪算。4000 我给父亲拿过去 2000,我拿了 2000。
过年跟村里同学约好,第二年她带我去她那个厂,她生活的位置也有很多老乡。
今天约了老师沟通读博的事儿,在老师的建议下,简单回溯下自己的一路经历,也算是自我勉励吧。先写到这,差不多 1/5 的进度,其它的后面再补。